“你说什么?”
洪承畴双目睁的如牛眼大,嘴巴也张的大大的,叫那前来通禀的小兵都一眼看到了那喉咙信子。
可洪承畴才顾不上自己的仪态呢。他现在满脑子闹哄哄的,人都傻了。
老天!郑芝龙真是要把天都捅破啊。
他使人勒索孔家不说(郭升),还抄了孔家的老底儿(江哲),现在更用囚车千里迢迢的将孔胤植等人送去金陵,还在囚车上插着‘三姓家奴’的牌子,这是把曲阜孔家踩脚下了还不解恨,还要继续用脚使劲的摁上几摁啊。
洪承畴已经无法想象江南听闻了如此消息后会是怎样一个反应了。
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。
把性格相对和缓一些的王廷臣摆在滋阳,那本身就是对曲阜的一分照看。即便收到王廷臣递来的信,洪承畴心里也不怪他的。
毕竟郑家对他们都有着大恩惠。郑芝龙又只是驱使着郭升赚曲阜孔氏一笔,无伤大雅呢。
这事儿权当还郑芝龙一个人情了。
后来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猜测,王廷臣白得了十万两白银和一万石粮米,王廷臣对洪承畴挺信服的,战利品上并没做出隐瞒。可就是因为他的不隐瞒,洪承畴看到了真是的数字后心中就发毛了。
那郭升要说是郑芝龙的白手套的话,纵然要感谢感谢王廷臣,也不至于如此破份,这其中必有原由。
果然,他心里才这么想,发觉不安,就立马派人去滋阳城探看,那人前脚出徐州城,后脚王廷臣的第三份急报就送了来——郑芝龙果然有后手,江哲不仅把郭升给灭了,更直接把曲阜城给抄了。
孔家、曾家、鲁家,曲阜一干的名门世族全被抄了个底朝天。
王廷臣受到消息时候人都傻眼了,而现在的洪承畴又还能怎么办?听到这个消息时,他也很无奈啊。但也认为,此事儿就到此为止了。
郑芝龙做的已经很过分了不是么?
只要各方面沟通的好,未必不能把影响压倒最小。衢州也有孔氏么,南宗北入就好了。
结果王廷臣就又送来了第四封急报,让洪承畴彻底懵逼了。
郑芝龙来了这么一手,如此,普天之下谁人还会不知道?这影响太大也太坏了。这里头可以借题发挥处也太多太多了。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。
那不止会牵扯到士林,更甚会牵扯到天下。
洪承畴现在倒是没想过郑芝龙打算另开别路,他只是想到了近来士林当中的学术之争,只此就足够乱搅的了。
明清皆是理学当家,在后世人的印象中,理学和八股文章一样,盖压明清两朝(晚清撇开),那完全是牢固不可动摇的。就是王阳明这样的心学集大成者,推动了心学的一时之发展,那也没能从根本上触动理学绝对的霸主地位。
但事实却是,阳明学对理学的冲击要在王阳明死后很多年了,才达到一个巅峰。
无论是王学七派,还是浙中王门学派、泰州学派,乃至是异端分子李贽,眼下这个时期里,在天下间都很有影响力。
李贽的几本著作,那在士林中是怎么个评价?皆狂悖乖谬,非圣无法,抨击孔孟儒道,另立褒贬,凡千古相传之善恶,无不颠倒易位,尤以罪不容诛者。其书可毁,其名亦不足以污简牍,特以贽大言欺世,至今乡曲陋儒,震其虚名,如置之不论恐贻害人心,故特存其目,以深曝其罪。……
可却偏偏几次禁绝而不能。市面上每隔几年就有新的刻本叫卖。
又因为明末国势江河日下,战事一败接着一败,国力大衰。而人在自己力弱的时候,那是会反思自己怎么就由强而弱的,如此,就也为士林学界掀起波澜提供了社会基础。
那种反对空谈,强调躬行践履、强调经世致用,讲求实用的质朴学风已经在发展。更有些反对专治,主张限制皇权,甚至是提出“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”等等观点,也在酝酿之中。
天下大乱的时候,社会各种矛盾的碰撞,这一时期文人们的脑子总是很活跃的。
洪承畴对于此事甚有了解,更明白在朝廷南迁之后,那主张重史学轻经学(也不能算轻,只是把史学的地位提高了一些)的呼喊声,那反对理学空谈,反宋儒道学之说,提倡事功之学,主张见诸行事、经世致用的呼声是越来越高。
这跟历史上南宋建立后,宋人中也出现了陈亮这样的人物是一个道理。(主张事功之学)
都是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吃足了痛苦之后想要强壮自身,强大自身,从而引发的对前事的大反思。
区别是陈亮当时‘人少力薄’,而现在的士林中却很是有一批人在对理学喊打喊杀。
当然了,只是读书人之间的言语争执,就像陈亮与朱熹之间的王霸义利之辨,只要未触动社会实质,那都不会形成实质影响。
历史上明末清初的三大脑洞者,不管是王夫之,还是顾炎武,亦或是黄宗羲,都主张限制皇权,反对君主专制,可又有个鸟用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