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久瑶抬起眼,目光便猝不及防与他的撞在一处。
只一瞬,又分开了。
沈林垂首,声音放得很轻。
“殿下。”
可他没能再开口说出第二句话,本欲出口的话语被洛久瑶的动作轻而易举地打断。
鲜血自她的肩侧蔓延开,她却好似不知疼似的展开双臂,环抱住了他。
“沈林。”
她开口,念着他曾在雨中的一声声唤,给了他迟来的应答。
经久的大雨终于停歇下来。
天际的云雾散了, 月光流淌而下,穿过窗棂,与烛火交织着落在相叠的衣袖上。
大雨停歇, 屋内却仍不够亮,断烛发出的光亮微弱,堪堪映明沈林的脸庞。
他并未睡好,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色, 手臂肩侧缠绕着细布,是崔筠提过的浅伤。
洛久瑶伸出手,小心翼翼触上去。
一处,两处,她轻点他指节上的淤青,顺着细布一寸寸略过他肩侧,顿一顿,又抬起来,小心覆在他的额头上。
还在发烫。
她的手背贴着他的额头,企图降一降额上的温度。
好一会儿, 沈林捉住她的手腕。
他看着她肩侧因包扎而臃肿的衣衫,先一步开口。
“疼吗?”
洛久瑶如实应答:“疼的。”
沈林学着她的模样轻轻碰了碰她肩侧。
像是因此感受到她的疼一般, 他指节微颤, 眼中也流淌出些许痛楚来。
“这道伤口太深,彻底恢复恐怕要熬上些年月。”
他道, “我已嘱托崔恒去过一趟京城,等大夫来了, 让他为你好好瞧瞧。”
洛久瑶点头, 转眼瞧见挂在他腕间的玉扣,曲指轻轻勾了勾。
“你已告诉他们你是沈家的人, 但他们可信吗?当日这枚玉扣只在外闪过一瞬,他能如此清楚地记下,难保不是在那时便已存了结交的心思。”
沈林摊着手掌,任她将他的手也一并勾了去。
指腹轻蹭过手腕,他的手僵了僵,没有躲开。
他只是问:“殿下信不过你曾救过的人?”
“不管那日是谁我都会相助,但我看人向来不太准的。”
洛久瑶摩挲着玉扣,“他们虽救了我们,但此事实在巧合,我还是……”
她看人向来不太准,不管是前世时她亲自牵起一步步走到皇位上的洛璇,还是经她手提拔,却最终背叛她,与西境里应外合围困燕京城的逆党。
“不管他们有没有旁的心思,我们还活着就够了。”
沈林的声音很轻,带着宽慰,似是在叫她安心。
见洛久瑶微微失神,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指尖:“崔恒带回了兄长的信件,静法寺有些新的消息。”
洛久瑶的注意转移到他说的信件上 :“沈将军已回京了?”
沈林点头:“兄长提早回京,正巧撞上了沈无忧,之后带人前往静法寺,封锁了寺庙下的山路。”
洛久瑶直截了当:“这么大的动静,想必大理寺也已注意到了,可有审出什么?”
沈林应:“一本账册,据住持说,是一月前贺家小姐在寺中祈福时交给他的。”
“贺令薇来燕京的时日尚短,虽常与京中女眷来往,却寻不到一可信之人,她去静法寺奉香时曾与住持有过几面之缘,想来最终求助无门,才将账册交给了他。”
洛久瑶又问:“册中所记的账目如何?”
“兄长带人封锁寺庙时,大理寺的人刚巧押解了钱氏回京。”
沈林道,“账册中记载了来路未知的钱财数目,与钱氏口供中贺家受贿的数目完全吻合。”
洛久瑶面露了然,却又皱眉:“可如果贺令薇是因知道这一切,被钱氏害死,为何贺尚书也……”
钱氏本是商贾之女,凭借夫家在朝的官职收受贿赂,既已将贺令薇杀死埋藏了丑事,没理由再去杀贺尚书,自断身份与财路。
沈林继续道:“贺家受贿的钱财数目巨大,从贺府库房中搜出的钱财珠宝却不及册中记载的十中之一。钱氏不知赃款的流向,但据她所言,她所受小贿不过是应贺尚书的要求为其掩护,瞒下更大的赃款。”
“不久前市井间隐隐传有贺家受贿的流言,虽只在暗中谣传,但流言难止,迟早有一日会引御史台调查。贺尚书发觉后想推钱氏顶罪,钱氏不甘,恶从心头起,干脆用往日积攒下的银钱买通人手,一举杀了贺尚书与知晓受贿一事全貌的贺令薇。”
钱氏的口供十分详尽,所收赃款的时日与大致数目皆说得清楚,更对自己买凶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,唯有提及杀人者时面露迟疑,只道交易时对方掩着面容,她并不知其人长相。
似乎怕大理寺寻到其子的下落,钱氏留下供词的当晚便戴罪自戕,死在了狱中。
贺家仅存幼子的下落再无人知晓了。